打耳洞的感受強度是因人而異的,我曾以為自己並不害怕這件事,或是時間久了就會將之遺忘。直到耳針刺過垂肉的那一刻,穿透了才明白自己多麼小看成熟的偽裝。也才發現,作為仰賴耳朵的人反而更容易看輕聽覺激起的心神震盪。
關於她,最初和最深刻的事都是在耳邊留下。 我作了一個夢。 一場夢永遠都是從闔上眼眸到睜眼開始的。可這回的情境使得力道完全不能與過往的夢相比,耳皮輕而薄,但這回這麼蓋著沉得像覆了深雪一樣,壓得人在不知不覺在漫長裡幻想。
若是在夜裡睡下的之後在夢裡又一次睡下,那麼離天亮越來越遠的人最後究竟會去往何方?這個問題我至今沒有答案,唯有迷惘。
就像當初坐在梳妝台前的,那個14歲的我一樣。真的要說的話,差別只在現在多知道了眼下這件事導向的結果是什麼,並且醒來後並不會有所改變。
畢竟,這是作一場夢而不是坐時光機呢。
我緊緊握起放在膝上的手,在人看不到的地方咬著唇藉此分散注意力,不要光是集中在漸漸感覺到刻意用冰枕壓過而呈現微凍的耳垂上。
又要穿一次耳洞了。第一次穿耳洞時,儘管「沒問題、安心、一定可以」這些溫柔安撫打從我說出也想要打耳洞的那一刻起,便一而再再而三的像注著麻醉藥的點滴一般,一點一點以滲透心靈來麻痺日漸增長的擔憂,可從不屬於樂天派的我當時還是渾身僵硬呢。一時半會也曾有些胡思亂想,在等待時想起聽大人們說過,過剩的麻藥有時反而會讓人陷入呼吸停止,或許這樣的時刻就是之類的。又或者,想起生物課本裡提過的小動物遇上天敵時的假死狀態,懷疑起自己是否很像是小動物。天馬行空的想像與假設在那時紛紛一閃而過,悉數像趕著32分音符一樣——不過現在的心拍或許可以說是穩定得像是讓人安心的4分音符吧。
心、正、跳、著,4/4拍子打在我一個人的默數。
「不怕,一下子就會打好了。」女子在我的耳邊輕聲開口,一如當初還是重視安撫,而接著數數的口吻也相當平靜,像是平時在場地裡調整過呼吸,凝聚精神後由後方鼓手發起的演出倒數——現在想想,不排除這是因為一般的321根本不夠人做好心理準備而選擇的體貼,以及這是我們兩人都能感到心安的一套熟語。
1、2、3、4。 像是釘書機按下一樣,穿耳器穿針的聲音在耳際響起,本當是很清脆的聲音近在耳邊時卻如鼓手踏板踩下那般,鼓槌擊起的大鼓聲響在耳邊沉聲轟然。女子似乎在那時跟過去一樣又一次低聲說了什麼。我仍然沒能聽清,閉著眼睛更無法判讀唇語,究竟是為什麼總會漏了幾句話呢?
隔沒多久,耳邊迎來一樣的節奏與聲響。 直到耳上一輕,不再有沉甸和被緊緊咬上的感覺時,閉起的眼睛才得以重新張開,動作慢得足夠感覺到自身的眉睫和指尖都在顫抖,只有痛覺還未跟上遠遠地在後頭在作用。適才緊緊屈握起的手隔了一段時間才放鬆力氣,已經修剪到了不妨礙演奏的適當長度,可手掌上在幾分鐘內恐怕仍然有著嵌入過什麼的痕跡被短暫留下。還不願去看鏡子裡的成相的我就這麼低頭向下望,望著那雙有些發紅的手掌,不禁暗忖。
對於我決定打耳洞這件事,當初她是怎麼想的? 非但沒有阻止,甚至親手為我達成。這又代表著什麼呢?
我回過頭向女子問:「你之前也是這樣幫自己穿耳洞的?」
「嗯!雖然家裡人當初聽說我有這個念頭時很反對我這麼做。到了真的打下去了也拿我沒辦法,現在偶爾會說其實挺好看的。先斬後奏,有點叛逆有時候結果也不壞——呀、十夜長大了呢,不知道跟誰學壞了。」女子一邊帶著洋洋得意回答與調笑,接著拍了拍我的肩膀便轉身去收拾,留下一根黑色的長髮落在肩頭上。
「你的確很適合⋯⋯但這真的適合我嗎?」我別開了偷看身後人的視線,本抬起手想去觸碰耳垂,但最終想起她過去提醒了好幾次要當心感染。於是移過手拎起那根細且黑的落髮,在兩隻手指間像把線捏了起來那樣。可這裡沒有針要讓線穿過它,唯一能穿的地方日後也只會有針進入,一次又一次穿過耳針倒是不希望它們被縫實。
隔了一陣子,女子說:「當然適合。十夜以後戴起耳環一定會很漂亮的,我有這樣的預感,也想看你戴上後的樣子。」
「這樣吧!等到之後穩定下來,我們一起去挑副耳環吧,讓我送給忍著不哭的勇敢少女當禮物。」她說,也作勢擦去了眼淚。
「⋯⋯」 「這不會讓我掉眼淚的,只是很緊張而已。但照這麼說的意思是⋯⋯我要是哭了,就得不到禮物了嗎?」對著鏡子裡的目光,我故作委屈地垂下了頭,並且在隨後的幾秒裡再一次一語不發。
「⋯⋯」 「好了!我認輸!」喊出敗北宣言的同時,我的臉頰被女子捏了一把,自耳邊聽見的回應從語氣上便明顯透露出無奈,她總是比我更耐不住有人難過,就算知道這是假裝的也一樣,「怎麼可能呢,不管怎樣我都會準備禮物給你的。而且,要是把你弄哭了,我就更該買來賠償你了。」 「嗯⋯⋯還是該說,封口費?只要收下了就不可以跟夢野爸爸跟夢野媽媽告狀了。」 聞言,我不禁笑道:「才不會呢。要穿耳洞這件事是我提出的。」
就跟知道她在玩樂團後,便提議想要去聽聽看現場一樣,都是自己主動的,那便沒有理由怪罪於誰了。其實我也並不後悔,只是。